第二百二十六章 狐死首丘 (第2/2页)
“使君为国为家,都料算兼顾,处处周全,已然无错。”吕常眉头皱了几分,说道。
刘焉轻抬了一下手,他似乎是想将手臂抬起了摆动,临了却没有气力,只好微微动弹了一下:“不,我是说我当年听信方士之言,策划入蜀的事。那时候黄巾虽灭、其势犹存,孝灵皇帝又一味的宠任宦官,不思变革。他以为自己在世上一天,便可任性的活着、便可肆意玩乐,日后纵是驾崩,也不过弃天下于身后罢了。”
吕常嗫嚅了几下,说道:“可我听来君说,孝灵皇帝其实是有振作之意的。”
“来敬达又是听谁说的呢?”刘焉沉默了一会,复又道:“纵然有重设州牧、建西园军等政,有心治剧理烦,但终不过是缝补之策罢了。”他顿了顿,艰难的咽下喉咙里的一口痰:“所以我那时便想着,既然政治衰缺、王室多故、天下将乱,我何不避乱离世?正好广汉董公生前对我说,益州分野有天子气。我这时便动了心,光武皇帝以远宗绍承中兴、孝桓、孝灵等历代先帝也是以宗藩继位,我也是刘氏宗亲,如何不能再效一次光武?”
来敏自然是从朝廷哪里说来的,皇帝亲政以来所做的种种事迹,大都传入刘焉耳中。对于皇帝少年有为,刘焉惊诧之余,却颇为不屑于皇帝的某些行径,比如威逼群臣同意盐铁专营、比如执意要以武力讨平关东……
若是刘焉坐在那个位置上、或是皇帝没有亲政的才能、甚至是他入蜀的意图不那么叛逆……
吕常没有说话,这些都是刘焉这几日常说的陈词滥调,似乎是每一个垂死的人都会回顾这短短的一生,懊悔、得意、释然,种种情绪不一而足。但吕常观刘焉现时的情形,一时却把握不住对方究竟是在后悔当初贪图天子气而入蜀割据,还是在得意于当初毅然入蜀的魄力、在蜀地杀伐果断的手段。
或许还有更深的一层,却是吕常未曾领会到的。
那就是遗憾。
“我这几日都在做同一个梦。”刘焉像是梦呓一般,在屋外如蚕食桑叶般沙沙作响的雨声中,语气变得缥缈不定了起来:“梦见幼时的我光着双脚在江夏的小路上走着,天上正落着细雨,四野全是翠绿的稻田。我脚上沾着泥土,身上淋着雨,却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,嘴里还哼着放牛的牧童才会哼的乡曲野调。”
吕常心里若有所动,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:“想不到使君曾经还有如此童趣。”
“不是童趣,我幼时从未做过这等事。”刘焉忽然睁开了双眼,眼睛炯炯有神,明亮无比。他轻声哼唱着,不知是不是他所说的那首小调,渐渐的,他脸上竟露出了愉悦的笑容:“我只是曾在马车上见过类似的场景,你可知道我当时看到那个孩童怡然欣喜的在雨中漫步的时候,心里在想的是什么么?”
“不、不知道。”吕常看着刘焉的神色越来越好,眼圈顿时就红了。
“我在想啊。”刘焉的声音越来越轻,若是不屏息静听,简直近乎于无。他眼中的亮光也宛如烛火,在燃尽前发出最后一丝耀眼的光、宛如这个老人在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声叹惋:“他为何就不穿鞋呢?”
忽然平静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抽泣,好像那老人仍在不服气似得说道:
“我没有做错”